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虫人|环球速读

发表时间:2023-03-19 08:52:04 来源:哔哩哔哩

夕阳西下的时候,在昏暗的楼梯旁,湿润的拍击声不断传来,那是拖布落地的声音。塑料嘎吱作响,金属关节扭转着,仍是拖布的声音。走廊里没有人声,但远远听来,那是有人的。

他被老师罚去打扫走廊,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。同学浑不在意,父母漠不关心,他也什么都不知道,麻木般地动着手,一步步后退……


【资料图】

“嗡嗡……”

楼梯间里有声音。他看了过去,于是他看见了虫人。它扑着透明的翼,上下浮动着。他看向虫人,虫人也看向他,漆黑的复眼与同样漆黑的瞳孔视线相交,他于是结识了虫人——或许是结识。在那天之后,他再也没真正看见过虫人。

四年后,他从小学毕业了。周围同样年轻的同学流着泪,老师在讲台上一言不发,脸上费力地摆出“不舍”的表情。而他坐在角落里,耳边传来的只有虫人那翅膀扑动的“嗡嗡”之声。一块橡皮砸在了他的脸上,正好打在了他的眼睛上。血丝遍布了整片眼白,泪水喷涌而出。

后来的一天,他听说有个同学死了。他不知道那是谁,他不熟,但他看见了新闻报道,据说是凶杀案。那个同学的尸体早已被带走,原地留下的白色轮廓却是一块块分开的。

上了初中之后,他想要改善自己的社交。他看向虫人,却没能看见它的全貌——虫人站在窗的外面,隔着玻璃与他相望。略略发白的透明板子上,两只黑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着,绿油油的四肢在光影中若隐若现。嗡嗡声不绝于耳,在这声响中,他变得愈加开朗。

他交了朋友,也交了虫人的朋友。他看见窗外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,他们看起来十分奇怪,但很和善、温柔。他们或有着长发,或有着胡须,唯一的标志就是面孔上黝黑发亮的复眼。他们交错的唇齿缓缓张开,从模糊的日光里露出些许黑色的间隙,或许是牙齿的缝,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……

“尹如星,起床了。”

于是他醒来,去了学校。学校里人很多。

“虫人是最好的。”他说,“只有他会一直陪我。”

这时他看向墙角,一抹绿色突兀地出现,似乎是虫人。

最近又有人死了。他在课间被主任叫走了,但办公室里没有主任,有的只是一堆碎肉。这些碎肉没有生命,它们瘫软地铺满地面,血液好似果冻似的粘在筋和肌肉上——仔细一看,那是根根血管。虫人的嗡嗡声出现在耳边,推着他走出办公室,直至回到教室。

“主任?主任被调走了,新的还没过来呢。”一个同学说。

放学的时候,他跟着虫人的声音走向了树林。他看见树木上伏着虫人,地面上也有着虫人。他们大概在吃饭,但树干和泥土没有半分缺口。他们咀嚼着,尖锐的口器上下闭合,露出几粒细小的分形,让他直视那些斑斓的光的时候,他觉得双眼有些刺痛。

他问:“你们是在吃饭吗?”

虫人点点头,他的脖子上有关节,那些外骨骼的缝隙里露出了更多的分形,以及扭曲的、彩虹色的光。

尹如星会画画,他一直很会画画。小时候他学了素描,于是在闲暇时间里总是练习。所以他把虫人画了下来,画在本子的一页上。粗粗细细的灰色线条构成了光线和影子,描绘出虫人的每一个身体细节,好似它现在就站在本子上。他很满意,看了又看,看了又看……

看着,他呆住了。

虫人似乎不是这样的。他仔细看去,不知到底是自己的疏忽还是如何,那虫人的影像上多了几条腿,或者少了一颗眼睛。它的翅膀不应该是那样张开的,像是折了翼;它的嘴不应该裂成那样,那是受了伤……

他认为虫人不是这样的,便开始改画。铅笔少了一根又一根,但他往往又会再次发现瑕疵。有时,他还想把虫人身上流露出的光画下来,但当他回忆起无限向下细分的三角与虹光时,他又觉得眼球刺痛,每每都要停笔半晌。虫人站在窗外,将全身展露给他,无论他到了哪里都是这样。

“虫人有两只眼睛。”他说着,画了一双黑色的复眼。这用去了他十分钟,但那双眼睛漂亮极了。

他想着,又自言自语道:“虫人有两对翅膀。”

画着画着,有一对翅膀不知怎地飞到了天上去,完全脱离了虫人的后背。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,又看看那支铅笔,怎么也想不明白。

虫人张开了嘴,它的口器一开一合,但没有声音。回应尹如星的唯有那翅膀振动的嗡嗡声。

一缕阳光照入了教室,这是高中教室。他坐在窗边,时时望向窗户的角落——那里没有虫人。不知何时,虫人走了,但他已经有了许多朋友。无论如何,他从不认为自己不需要虫人。虫人陪伴他过了一生,如果他的生命在此时戛然而止,虫人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朋友。

在他这样尝试了作画足足三年之后,他已经从初中毕业,上了高中。而在某一天,当他再次翻出那摞白纸的时候,虫人的嗡嗡声出现了。飞舞的、刺目的彩色光线构成了一行文字,它们变化着,显出意义来。

“饥饿。”

尹如星爬了起来,他盯着虫人扑动的翅膀,那白色透明的羽翼仅仅在空气中显出一个角来。他激动得无法自已,用瘦弱的双臂努力撕扯着一只袜子。虫人爬到了袜子上,他碧绿身体的一个侧面呈现在上面,那里确实有三只到四只羽翼,而且它们确实弯折了。不过他看不清弯折的方向。

虫人开始吃袜子,这只袜子不是用合成纤维做的。很快,它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碎布。虫人又跳到了碎布上,这时他显现了身体的另一个侧面,那里确实有许多肢体,一侧就有4、6或13只肢体,爬动起来很便捷。

碎布变成了纤维,他又开始吃纤维。蠕动的口器中这时漆黑一片。

“为什么吃袜子?”他用铅笔写下一行字,“有其他的。”

“可以吃。”虫人说。

过了一会,彩光渗了出来,映出墙角的一滩碎肉。它们均匀地抹在墙上,表面的组织似乎上一秒还活着。房间里没有一滴血,那些血都好好地保存在血管中。他好像看见了血管在跳动。

虫人还在吃纤维。他看见那些纤维变成了更多的东西,像是白色或黑色的糊状物,它们交融而变换着形态。虫人仍然在吃,似乎不舍得将那些“残渣”就此丢掉。糊状物又变了,它们开始发光,变成了纯白色、亮白色。然而很快,那些东西消失了,虫人终究是吃光了它们。

桌子上什么也没剩下,唯有两只黝黑的眼瞳。

“妈,我饿了。”

想起虫人吃饭的样子,他也觉得有些饿了。他向客厅喊了一声,母亲很快就端着饭菜走了进来。他看着母亲黑色的瞳孔,那里面满是亲情。不知在什么时候,母亲已经不再淡漠了,她似乎真的有了母亲的样子。他吃着饭,回想着虫人的话。

彩色的影子翻飞着。

高中老师很好,同学们也很好。

他记得虫人在最近的一年里总是说饿,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他总是拿些东西给虫人吃,虫人也很高兴。而在过后的两年里,虫人就没再出现了。他有时能在阴暗的角落里看见虫人的一角,彩色的分形从缝隙中渗出,令人陶醉。

在高考结束的日子里,他交上了空白的卷子——没有题目,没有空位,有的只是空荡荡的白色纸张。他走出了空无一物的考场,这里除了一套桌椅外什么都没有——没有监考人,没有其他考生。这时是正午,阳光灿烂。

他呼吸了一口空气,空气中没有味道。他已经将自己的答案写在了卷面上,尽管卷上什么都没有,但他知道:那就是自己的一切。

周围的世界空荡荡的,街道上没有人,没有车,没有墙,没有房子。大地一望无际,他知道这里离家很远,所以他要走着回去。路上,他又听到了虫人的嗡嗡声。这时的彩光很美,它们围绕着尹如星旋转,像近在咫尺的流星雨。太阳光是彩色的。

他走过了街道,这里没有街道。绿草如茵,树木丛生,他看见了一只野猫在草丛中踱步。几只虫人围绕着猫飞行,它们身体的一角显现在尹如星的眼中,那只是些绿油油的影子,有时夹杂着更多的肢体、腹部和触角。猫很快不见了,它跑进了灌木丛中,而沿着它跑走的路径看去,那里一片空白,什么都没有。

“虫人。”他轻声呼唤着。

虫人来了。他的身体仍是绿色的,只不过夹杂着些许彩色。各样分形闪烁、嬗变着,在复杂的一切中,唯一清晰明了的是那双黑色的眼睛。它们弯曲着周边的光线,尹如星隐约见到了炽白发光的巨大圆环,它围绕着那双复眼旋转着,有一部分挪移到了复眼的上方。

“尹如星。”彩字出现了,“谢谢你。”

于是他倒下了。他的脑袋颤抖着化成了一堆空白,那些空白迅速变化成了破碎的蛋白质分子,它们以失去电磁力的形式四散开来,最终又变成了满地流淌的单质混合物。这些混合物仍没有停止变化,碳、氢、氧、氮等元素开始向着氢衰变,最终衰变成了满地的质子流体。这些电荷不平衡的氢离子团迅速获得了新的电子,变成了团团氢气。

“谢谢你。”尹如星说。或许他说了。

大地变白了,那里没有文明,没有国家,没有城市,没有街道,更没有人。或许有人,或许无人——仔细看去是有的,它们的肤色和人一样,它们长得也像人,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漆黑的复眼。曾经黝黑发亮的复眼已经失去了光泽,它不再反射半分光线。

铺天盖地——它们铺天盖地,永无止境地前进着。地壳被剖开,随后是地幔,信息的洪流化作高能光子,一次次地冲刷着原本坚硬的地表,将原本完好的物质撕成碎片。大地失去了更多的细节,它在崩溃瓦解。

信息消失了,虫人也走了。

苍白的街道上人来人往,在中间留下了一片圆形空地。他们或惊呼,或恐惧,或兴奋……那不重要。

地上有一具尸体。它有一双黑色的复眼和绿色的身体,然而那双翅膀早已停止了嗡鸣,唯一留下的是虚无和虚无。光线渐渐暗去,在昏暗的楼梯旁,拖布一上一下地活动着,塑料杆咯吱作响。不知在什么时候,墙的那边传来了“咔哒”一声,似乎是拖布被丢在了地上。年轻的尹如星走到了楼梯口。

虫人在那里,它温和地飞行着。尹如星的脸上出现了惊恐,他用力挥动巴掌,虫人应声而落。彩色的鲜血溢满大地。他很快收回了手,甩了甩手上沾着的血,悻悻然道:“好大的虫子,不知道咬人疼不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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